隱居八公洞的琴僧問樵上人
□ 茅福順
如照傳說,伏羲作琴,神農作瑟。古琴音樂是中華民族的瑰寶,位列“琴棋書畫”之首。明清以來,揚州廣陵琴派延綿不絕,代有傳人,其中道光年間,問樵上人與僧人、琴人、詩人的過往,尤其和琴人梅植之間的琴藝交流和友情,傳遍琴界,亦在鎮江南山八公洞留下琴音佳話。
問樵(生卒年不詳),原名汪明辰,清道光年間琴僧,亦是揚州建隆寺方丈。曾向吳灴的弟子先機和尚學琴,故其琴學中佛學意味甚濃。所彈佛曲《普庵咒》摹擬鐘磬、鐃、鈸唱贊之聲,惟妙惟肖地傳遞佛家真諦。江淮一帶,夏日禪房炎熱,聽禪者難耐,他隨手彈奏《碧天秋思》一曲,使滿座聽者,頓生涼意。晚年問樵隱居京口八公洞半壑庵。善詩畫,著《琴堂詩草》。
吳中一帶盛行琴會雅集,問樵常參加演奏。他弟子甚多,入室弟子有秦維瀚(1816—1868)和丹徒羽士袁澄(《墨林今話》)。問樵從釋家觀點出發,經常對學生們說:“樂之音足以宣幽抑,釋矜燥,遠性情,移中和。使人神氣清曠,襟抱澄靜,超然如出人境,而立于埃氛之表者,惟琴焉”(秦維瀚《蕉庵琴譜·自序》)。他把彈琴當作超脫于現實的手段。
問樵與焦山定慧寺住持借庵(1757—1836),即詩僧清恒法師相熟,二人感情深厚,經常往來鎮揚之間,時常切磋佛法,或觴詠琴理。問樵上人慕山林清幽,思靜謐靈泉,于是拜托借庵,為他尋一片清凈的養老居所。借庵便舉薦他到南山八公洞半壑庵清修,并寄《示問樵》詩于問上人:
深云庵近作芳鄰,云去云來不厭頻。
山里客皆同上古,案頭書半是先秦。
自甘落拓爰旌目,腹有經綸井大春。
愛爾平生交有道,尹公徒友必端人。
道光年間,揚州詩人、琴人梅植之(1794—1843),字蘊生,號嵇庵。道光十九年(1839)舉人。不仕,授徒著述以終。以詩文名江淮間,生平雅愛琴,得嵇叔夜(即嵇康)琴一張,因號嵇庵。著有《嵇庵詩集》。
有一次,梅植之從揚州專程來鎮,與丹徒柳興恩(字賓叔)拜訪問樵,來到南山八公洞,并宿半壑庵,聽問樵上人彈琴。梅植之的詩句表現了他們之間深厚的友情。
入門見我笑奇絕,問來此地游無他。
掃除禪榻置羹飯,張琴為我彈樵歌。
幽弦宛轉答山鬼,意境仿佛開嵯峨。
俄然罷操下階立,仰天寥落看星河。
夜已深了,又離城較遠,于是梅君便住宿八公洞,“山深夜寒不得寐,掩關擁被思吟哦。”夜不能寐的復雜心情,溢于言表。
全詩有28句196字,描述了琴人梅植之與有師承淵源的同門琴僧問樵上人的交往經歷,從未遇、見面、待客、不寐到辭別。娓娓道來,梅君追隨上人,深入吳越,尋幽探古,探討琴藝。這是廣陵派琴人之間交往的具體實例,亦是二人情誼的真實寫照。
梅植之在《寄問樵上人》的信中言道:“昔在山中,真成夢境,時夜將半,臥聞寒泉,清琴罷彈,月下西嶺,仆與賓叔,如游諸天,幽曠宜人,踟躕忘返。公乃掛錫啟社。山幽非有慧業,孰能棲此邇者。琴學更造幽微,山虛水深。神與古會不審,何時一洗俗耳?”南山八公洞的清幽絕塵,躍然紙上。并賦詩贊曰:
身世空塵海,蕭寥見道心。
無端入幽谷,有覺寄鳴琴。
野水通泉溜,春松覆殿陰。
欲浮江上棹,蓮社許重尋。
皖江詩人陳世镕(1787—1872),暢游江南,在焦山借庵的引領下,也結識了琴僧問樵。他欣喜道:“兩個高僧吾盡得,借庵詩與問樵琴。”并慕名前往城郊七里之外的八公洞翠淙閣,聽問樵上人彈琴。
如今我們已無法體會問樵琴藝之美妙,然而我們從陳世镕的詩中卻能感知他對音樂的敏悟,他善于用幻化的文字來描摹那些難以表達的音樂語言。古代善于用詩歌描寫音樂的詩人首推白居易,他的那首《琵琶行》堪稱古今獨步,要論狀琴音之美妙,陳世镕這首《翠淙閣聽問樵上人彈琴》,亦相當傳神。詩句如“徐起觸批初試聲,聲聲流出心為清。一聲只寓一弦里,七弦七聲聲并起。忽然一聲驚鳥逝,道是弦絕不可制。殘溜旋喧新雨繼,一聲一聲秋蟬聯。道是曲終繁會全,懸崖乍斷中砉然。清清冷冷松流飔,澒澒洞洞驚濤吹。關關觥觥車走阪,磔磔劃劃繒裂絲。指忘乎弦心忘指,十二旋宮并一時。”讓人身臨其境地體驗詩人寫聽琴的感覺和琴音的壯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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